五更天的梆子声还未散尽,木门就传来指甲抓挠般的异响。陈俊航在竹椅上骤然惊醒,鼻尖钻进若有若无的麻椒味——那是苏小棠昨夜撒在门槛的防贼药。他摸到身边的木棍,听见苏小棠从草席上翻身而起,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缓。
“吱呀——”木门被推开条缝,冷风卷着细沙灌进来。陈俊航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,其中一人袖口摩擦的窸窣声带着绸缎质感——不是永夜巷常见的粗布衣裳。苏小棠的手指在他掌心快速画了个“药铺”,是李大夫的人来了。
“苏小棠,李大夫有请。”带头的汉子捏着嗓子,声音像掐着脖子的公鸭。陈俊航听见布袋摩擦的声响,是装迷药的牛皮袋。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,永新药业的老药师能凭脚步声辨人,当下凝神细听:左侧两人脚步虚浮,该是吸大烟的混混;右侧那个呼吸绵长,鞋底沾着码头的碎石子,是练家子。
苏小棠的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,这是昨夜约定的“有武器”信号。陈俊航摸到火塘边的陶罐,里面装着泡了三天的辣椒水。汉子们往前踏了半步,他突然扬起陶罐,辛辣的水雾在狭小空间炸开,混杂着艾草燃烧的青烟,顿时让几人咳嗽不止。
“找死!”练家子拔出短刀,刀风划破空气的声响让陈俊航头皮发麻。苏小棠突然拽住他的手腕,将他推向墙角的暗格,自己却被混混揪住头发。陈俊航摸到墙根的芦苇捆,想起苏小棠说过晒干的芦苇秆能当吹箭,指尖迅速掐断三根,用浸过麻药的棉线缠住尖端。
短刀抵住苏小棠咽喉的瞬间,陈俊航猛地吹出芦苇箭。淬了曼陀罗花汁的箭头擦过练家子手腕,他咒骂着甩刀,刀刃在苏小棠颈侧划出浅红血痕。混混们扑上来时,陈俊航已摸准方位,木棍横扫在对方膝盖上,借力撞向门边的药柜,整排陶罐轰然倒塌,里面的巴豆粉、皂角末扬起呛人白烟。
“撤!”练家子感觉麻药开始攻心,踢翻火塘便往外跑。陈俊航听见苏小棠的喘息声近在咫尺,她摸索着将门闩插上,转身时撞翻了装艾草的竹篓。晨光从破窗照进来,映出她颈间的血珠,比昨夜混混划伤的更深。
“疼吗?”他摸向她的脖子,指尖触到黏腻的血迹。苏小棠抓住他的手,放在自己唇上轻轻摇头,又塞给他一块浸过薄荷水的布——这是她处理伤口的习惯,用清凉感掩盖疼痛。陈俊航忽然想起,方燃受伤时总会夸张地喊疼,而苏小棠的沉默,让伤口显得更触目惊心。
木屋里狼藉一片,晒干的草药混着巴豆粉铺了满地。苏小棠蹲下身收拾,指尖突然触到半片带血的衣襟——是练家子留下的,布料边缘绣着极小的“海”字纹,那是黄海光旗下海运公司的标志。她抬头看向陈俊航,发现他正对着空气发愣,掌心紧紧攥着从对方身上扯下的纽扣。
“是黄海光的人。”陈俊航声音发颤,指腹碾过纽扣背面的锚形刻痕,“他父亲当年靠码头走私起家,每批货物的负责人都会戴这种纽扣。”他忽然抓住苏小棠的手,“他们既然知道我们在永夜巷,下一步就是——”
“码头。”苏小棠在他掌心写,指尖用力得几乎掐进他皮肤。她拽过木箱里的铁皮盒,里面除了怀表和半张配方,还有三页被雨水洇湿的纸,上面画着码头仓库的平面图,角落标着“劣质水泥”的字样——这是她上周冒险去码头送货时,偷画下来的。
陈俊航的指尖抚过纸张褶皱,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:“跨海大桥的桩基工程,要用苏记月棠的药方改良混凝土。”当时他不懂,现在才明白,苏氏祖传的止血生肌药,其主要成分血竭和三七,能有效增强水泥的黏合度,防止海水侵蚀。而黄海光和陈立明,显然想用假药替换,从中牟取暴利。
“小棠,”他握住她冰凉的手,“你能带我去码头仓库吗?我需要确认他们用的是不是劣质水泥。”顿了顿,又补充,“用月棠药方的话,混凝土里会有三七的苦腥味,而工业水泥掺了海沙,会有咸涩味。”
苏小棠盯着他认真的神情,忽然从脖子上摘下银哨,塞进他掌心。两枚银哨相碰,发出清越的响声——这是五年前陈父给她的信物,说集齐两枚就能打开永新药业的地下密室。陈俊航愣住了,他想起父亲书房的保险柜,密码正是银哨刻着的海浪纹数量。
午后的码头飘着细雨,咸湿的海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。陈俊航戴着苏小棠的斗笠,草帽压得极低,遮住半张脸。苏小棠扶着他的手臂,右腿每一步都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却比平时走得更快——她知道,李大夫的人随时可能再来。
“五号仓库。”她在他掌心写,手指划过三长两短的暗号。陈俊航听见起重机的轰鸣,混着工人的咒骂声,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水泥味。他假装踉跄,手掌按在堆放的水泥袋上,指尖捻起粉末放入舌尖——先是咸涩的海沙,接着是刺鼻的工业碱,没有半点三七的苦味。
“果然是劣质品。”他压低声音,指甲抠下一块水泥碎块,里面竟混着贝壳残渣。苏小棠的手突然收紧,她看见不远处的岗亭里,门卫正摸着腰间的警棍朝他们走来,制服上的纽扣闪着微光——正是今早袭击他们的练家子同款。
“跟紧我。”她拽着陈俊航拐进巷道,瘸腿却灵活地避开堆放的缆绳。身后传来脚步声,陈俊航听见金属碰撞声,是警棍抽出来的响动。苏小棠突然推开他,自己却被绊倒在湿滑的木板上,门卫的警棍眼看要砸下来,陈俊航摸出藏在袖中的芦苇箭,准确射向对方手腕。
“跑!”他顺着苏小棠之前教的方向,凭记忆往码头边缘跑。海风突然变大,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,盖过了追兵的咒骂。苏小棠爬起来追上他,将他推进废弃的渔船,自己转身用渔网堵住舱口,血腥味从颈间的伤口渗出,在雨幕中格外显眼。
渔船上的积水漫过脚踝,陈俊航摸到舱壁上的藤壶,尖锐的外壳划破掌心。他听见苏小棠在外面与追兵周旋,故意踩响木板引开方向,右腿拖曳的声音一下重一下轻,像极了父亲当年教他的“迷踪步”。
“小棠!”当她跌进船舱时,陈俊航抓住她冰凉的手,触到上面的血痕。苏小棠摇头,在他掌心画了个“安全”,又指了指他口袋里的水泥碎块——证据已经拿到,现在需要想办法送出永夜巷。
暮色四合时,两人回到木屋。苏小棠刚点燃火塘,巷口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这次至少有十人。陈俊航摸到她塞进自己手里的银哨,突然想起父亲书房的暗格,里面应该存着陈氏海外账户的密钥,而打开暗格的密码,正是银哨海浪纹的数量——左边七道,右边五道,合起来是“75”。
“小棠,”他凑近她耳边,“你还记得五年前救你的人,说过永新药业的密室在哪里吗?”
苏小棠愣了一下,在他掌心画了个“月”字,又画了个“巷”——永夜巷,月棠路,正是永新药业旧址的所在地。陈俊航忽然想起,永夜巷原名“月棠巷”,十年前陈氏集团开发新区时改名,却独独留下这条贫民窟,因为地下埋着永新药业的百年药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