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窗棂上的霜花在晨光中融化,滴落成串的水珠沿着斑驳的窗纸滑落。陈俊航在竹椅上辗转醒来,掌心触到椅把上缠着的粗布条——那是苏小棠昨夜怕他撞伤,特意用碎布裹了三遍的。火塘里的余烬泛着暗红,药罐里煨着的艾草水咕嘟作响,混着新麦饼的香气钻进鼻腔。
“早。”沙哑的单音字像生锈的琴弦,带着难以察觉的颤音。苏小棠扶着木桌站起身,右腿的僵直让她每一步都要先用脚尖点地。她端来陶碗,里面是煮得稀烂的麦粥,碗沿磕在陈俊航掌心时,他摸到碗底刻着小小的“棠”字。
指尖在碗沿摩挲,陈俊航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总说,瓷器底款要刻在握不到的地方,以免磨了福气。可眼前这只碗,底款却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,像是主人故意要让人摸到。他抬头,虽然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,但能感觉到苏小棠正盯着他的手,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。
“疼?”她突然在他掌心写了个字,是问他手臂的烫伤。陈俊航摇头,摸索着从裤兜掏出那枚婚戒,金属表面还沾着泥渍。指腹碾过月桂纹的凹痕,他忽然扯下戒指,重重砸在木桌上:“帮我扔了。”
瓷片碎裂般的
silence
蔓延开来。陈俊航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,苏小棠蹲下身,似乎在捡戒指。接着,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,将戒指重新套回他无名指,指尖在他掌心写:“留着。”
他怔住了。黑暗中,苏小棠的身影在晨光里成了模糊的剪影,却比昨夜更清晰。她捡回戒指时的执着,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——那时他还没失明,父亲躺在
ICU
里,用最后力气在他掌心画了个“月”字,那是陈氏集团logo的雏形。
木屋外传来踢石子的声响,三四个脚步声在门口停住。陈俊航绷紧脊背,昨夜那些混混的酒气仿佛又涌来。苏小棠的呼吸骤然变浅,她迅速将他推到火塘边的阴影里,自己一瘸一拐地去开门。
“小哑巴,药钱该结了吧?”为首的刀疤脸晃着空药瓶,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扁担的汉子,“李大夫说你偷了他三副金创药,当我们瞎?”
陈俊航摸到脚边的粗木棍,指节捏得发白。苏小棠的手在门板上敲了三下,这是昨夜她教他的暗号——危险。他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,像是在比划手势,刀疤脸突然骂道:“装聋哑人就有用?老子知道你藏了值钱的东西,昨天那瞎子身上的西装,够抵十副药钱!”
扁担砸在地上的闷响让陈俊航浑身血液倒流。他猛地站起身,木棍横扫过去,却被对方一脚踹在膝盖上。苏小棠的惊呼声卡在喉间,她扑过去抱住刀疤脸的腿,却被狠狠甩在墙上。陈俊航摸向声源,指尖触到温热的血——是苏小棠的鼻血。
“翻!”刀疤脸踢开陈俊航,汉子们开始砸陶罐。陈俊航听见装草药的竹篓被掀翻,晒干的紫苏叶和艾草洒了满地。苏小棠爬过去护着墙角的木箱,那是她的全部家当,里面有半块发霉的玉米饼,还有那枚银哨。
“这什么?”汉子举起从箱底翻出的铁皮盒,里面躺着半块怀表,表链上刻着“1912”。苏小棠突然疯狂地扑过去,刀疤脸笑着躲开,怀表链划伤她的脸颊:“老东西,能换两升糙米呢。”
陈俊航的指尖突然顿住。那串数字“1912”,是陈氏集团前身“永新药业”创立的年份,这怀表分明是父亲从不离身的古董。他想开口,却听见苏小棠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吼——她不能说话,只能用头撞向刀疤脸的腰,换来腹部狠狠的一脚。
“住手!”陈俊航摸索着扒开压在身上的杂物,掌心突然触到一片凹凸的砖面——是地板下的暗格。他记得昨夜苏小棠藏东西时的动静,指尖用力一抠,木盒的棱角硌得生疼,里面装着的,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U盘。
混混们的叫骂声突然变远。陈俊航握紧U盘,听见苏小棠被拖到门口的拖拽声,还有刀疤脸的狞笑:“带她去码头,李大夫说哑女卖去南边能换副好药引子——”
“等等!”陈俊航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,“我知道永新药业的配方。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刀疤脸松开苏小棠的头发,她蜷缩在地上咳嗽,指腹紧紧攥着银哨。陈俊航摸向火塘,抓起一把艾草在掌心揉搓,药香混着焦味在空气中散开:“你们闻,这是三年陈艾,配白芷、川芎,能治刀伤化脓。”他转向刀疤脸的方向,“李大夫给你的金创药,掺了半量的血竭,所以伤口才会反复溃烂。”
汉子们面面相觑。刀疤脸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伤口,那里正是用了李大夫的药后迟迟不好。苏小棠撑着墙站起来,眼中闪过惊讶——她从未告诉过这个瞎子,自己偷换了假药铺的药材。
“你要是带我去见李大夫,”陈俊航摸索着从破西装内袋掏出钢笔,笔尖已经折弯,“我能让他的药铺三天内客源断绝。”他顿了顿,“或者,你们把怀表还给她,我教你们配真药。”
刀疤脸盯着他发抖的手,突然注意到那支刻着“CJH”缩写的钢笔——那是陈氏集团高管定制的款式。他脸色一变,踢了踢地上的怀表:“算你狠。”转身时踹翻了门边的药罐,艾草水泼在苏小棠裙摆上,蒸腾出最后的热气。
混混们离开后,木屋陷入死寂。苏小棠爬过去捡起怀表,指尖抚过“1912”的刻痕,忽然听见陈俊航轻声问:“这表,你从哪来的?”
她没有回答,只是将表链塞进他掌心,在他手背写:“码头,五年前。”
五年前的暴雨夜,十六岁的苏小棠被人贩子拖向货船,怀里紧紧抱着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铁皮盒。混乱中,一个戴银边眼镜的男人打倒了人贩子,塞给她这枚怀表和银哨,说:“去临海市,找永新药业。”可当她瘸着腿走到市区,才知道永新药业早已被陈氏集团收购,而那个男人,再也没出现过。
陈俊航的指尖停在表链接口处,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凹痕——是他二十岁时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,亲手刻的。他忽然想起,父亲出事前三个月,曾说在码头救了个被拐卖的女孩,却没来得及问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