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虽然没有像纯粹武将那样激动下跪,但言语中的赞同和对军事利益的看重,已经清晰地表达了他的立场。不过,他也补充道:“然,陛下,此事推行,确需审慎。祖宗之法,虽有积弊,然亦有其维系朝局稳定之用。骤然大改,恐操之过急,反易引起不必要的反弹。臣以为,当徐徐图之,先易后难,方为上策。”
赵桓微微颔首,示意自己明白了吴敏的顾虑。吴敏的反应,比他预想的还要积极一些,这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。
户部尚书蔡懋,此刻却是眉头紧锁,脸上露出了惯有的忧色。他清了清嗓子,小心翼翼地开口道:“陛下圣明,此举确能激励人心。然……臣忝掌户部,不得不为陛下算一算这笔账。兴建功勋之阁,需择良材巧匠,耗费巨大。为功臣图形,需请当世名家,润笔之费亦是不菲。更何况,若要广布其事迹,刊印成册,传于天下,这…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。如今国库虽因江南钱粮稍有缓解,然各处用度如流水,北伐大军粮草军械尚未齐备……老臣愚见,此事是否可稍缓行之?待日后国库更为充盈,内外更为安稳之后,再行操办,或更为稳妥?”
蔡懋所言,句句在理,皆是从国家财政和稳定大局出发。钱袋子不鼓,什么宏图伟业都难以为继。
紧随其后,御史中丞许翰也出班奏道:“陛下,臣亦有同感。我朝自太祖皇帝定下‘偃武修文’之策,百余年来,士大夫早已习惯以文制武。如今陛下欲效仿唐制,大幅提升武将地位,恐会打破朝堂平衡,引来众多文臣言官的激烈反对。太祖皇帝曾言‘兵权不可过盛,尾大不掉,国之大患’。若因此引发朝堂党争,内耗国力,反而不美。望陛下三思,此事需有万全之策,能平息纷争,方可推行。”
许翰身为御史台之长,考虑的则是朝堂的稳定和祖宗制度。他的担忧,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务实官员的想法。
一时间,偏殿之内,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。李纲、吴敏的支持,与蔡懋、许翰的冷静顾虑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赵桓将四位大臣的意见一一听在耳中,面上不动声色,心中却已有了计较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沉稳而有力:“诸位爱卿所言,皆是为国着想,朕心甚慰。”
“蔡尚书所虑钱粮之事,朕亦有考量。”赵桓道,“兴建凌烟阁,绘制功臣图,确需耗费。但朕以为,此乃千秋功业,其激励人心、凝聚国力之效,远非金钱所能衡量。况且,江南财赋陆续解送京师,国库日渐充盈,拨付部分款项用于此事,并非难事。朕甚至可以从内帑之中,再行拨付,以示朕对此事之重视。”
他转向蔡懋:“此事,户部不必过于担忧,只需配合礼部、工部,妥善规划便是。”
“老臣……遵旨。”蔡懋见陛下已有定夺,且提及江南财赋和内帑,也不好再坚持。
赵桓又看向许翰,微笑道:“许爱卿所虑朝堂纷争,以及祖制之言,朕亦理解。然,时移世易,祖宗之法,亦需因时而变。太祖皇帝定下偃武修文之策,乃因当时天下初定,需与民休息,消弭兵戈。然如今,强敌环伺,国难当头,若再固守旧制,不思变革,无异于坐以待毙!”
“至于提升武将地位,是否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,”赵桓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,“朕以为,关键不在于是否提升武将地位,而在于兵权是否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,掌握在朕的手中!只要军纪严明,赏罚有度,忠奸分明,则将士用命,何来跋扈之忧?朕设立凌烟阁,正是要树立忠勇报国之楷模,让天下将士皆知,为国尽忠,方是荣耀!”
他的语气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。
“当然,”赵桓话锋一转,语气稍缓,“此事推行,确需讲究策略,不可一蹴而就。朕以为,可分步进行。”
他看向李纲和吴敏:“朕意,可先由礼部、太常寺拟定仪典,朕将亲自主祭太庙,隆重追赠自靖康以来为国捐躯之忠臣烈士,尤其是如故太尉种师道这般功勋卓着之人,当给予最高哀荣,其事迹当载入史册,编入邸报,传颂天下,令万民知晓。”
“同时,对在世的有功之臣,亦当不吝封赏,擢升其位,彰其功绩。如此先行造势,让天下军民皆知朝廷崇尚忠勇,不忘功臣,为后续正式兴建凌烟阁,图形立传,奠定人心基础。诸位爱卿以为如何?”
李纲闻言,抚须点头道:“陛下此法甚好!先扬忠烈之名,再建功臣之阁,循序渐进,阻力必将大为减少。臣附议!”
吴敏也道:“陛下圣明!如此一来,既能安抚人心,又能逐步推行,确是稳妥之策。”
蔡懋和许翰见赵桓并非一味强硬,而是采纳了分步实施的策略,心中的担忧也减轻了不少,皆表示赞同。
“善!”赵桓见核心大臣已基本统一意见,心中大定,“既然如此,明日早朝,朕便会正式提出此事!届时,还需诸位爱卿,与朕同心同德,共促此议!”
他目光扫过四人,带着一丝期许,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朕知道,朝中必有反对之声。但朕心意已决!这凌烟阁,朕非立不可!谁敢阻挠,便是与大宋中兴为敌,便是与天下万民为敌!朕,绝不姑息!”
四位大臣心中一凛,齐声躬身道:“臣等谨遵陛下圣谕!愿为陛下分忧!”
夜色更深,福宁殿偏殿的灯火,却比先前更加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