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馨玥听闻动静回首,瞧见了卿如意身后的两个少年,嗓音格外洪亮:“卿姐姐,这就是你家班里的伶人?”卿如意略微皱眉,正欲接话,岂料这个大喇叭喋喋不休:“我爹他就喜欢听伶人唱曲,我看你这两戏子,模样顶好,料想唱功更是一流,姐姐说呢?”扯上王知州作甚?卿如意直觉不妙,但想着是在夸她的伶人,依旧含着礼貌得体的笑:“那是自然,我精挑细选的得意门生。
”王馨玥神色变幻莫测,四下无一不是窃窃私语声。
卿如意终于捕捉到空气里的异样,不由握紧案上酒杯,她寻思着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啊,实话实说。
王馨玥噗嗤笑出声:“原来是得意门生,想必功底是极好的,姐姐才栽培家班多久,伶人气质唱功便能万般瞩目,离奇得很,就好像,就好像……”她掂了掂手中团扇,半掩面庞,声音突然放缓:“就好像这两个伶人就是青楼出身。
”犹如水面炸起惊雷,四面八方响应她一番奚落,讥笑声席卷而来,卿如意指关节发白,好似要将酒杯捏碎。
辞缘眸色一暗,凤眼沉沉落于案上果刀。
轻鸿更是觉得难堪,心中对辞缘厌恶至极点:都怪他,连累自己也被误会成花柳出身。
“怎么?我猜错了,还是姐姐同往常一般,又同我置气了?”王馨玥眨眨眼,身体微微后倾,好似惧怕她突然大发雷霆。
她不能猜错啊,带伶人过来可是她知州老爹的意思,他喜欢红香楼里的戏子,她这个做女儿的可是一清二楚。
“小姐……”碧桃紧张看向火气直冒的卿如意,然她下一秒语气平静得出奇:“所以妹妹言辞刻薄,只是因为伶人出身青楼?”王馨玥鼻子一哼:“那可是烟花之地,能产出些什么正经货色?指不定唱的也都是些淫词艳曲。
”卿如意松开杯盏,深呼吸几口气——她不能冲动,这些读过书的世家小姐尚未出阁入宦海,同青楼狗官不一样,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,或许会动摇想法。
“因为青楼二字,就否定戏曲其中精华,满眼都是世人歪曲伪造的糟粕,是否太过武断片面?你也从未仔细听过改良版的戏曲,怎可一棒下去否定所有?“如若是将目光放长远,正视戏曲,亦能发现其文学价值,可圈可点。
卿如意尽可能平缓语速:“所以应该包容伶人乃至戏曲,不问出身,众生平等。
所有文化的兴起都需要一片纯净肥沃的土地。
妹妹可懂?”王馨玥只觉荒谬至极,贝齿都要咬碎了——“包容?同那些狐狸精一样,唱着下流之曲,谈何包容?我们这些世家贵族岂会同他们一样低贱,你自降身份什么呢?说什么平等说什么精华糟粕,谁要听这些不入流之物,唱些个不堪入耳的秽物!”低贱,狐狸精!不入流之物,不堪入耳的秽物!卿如意拳头发痒,关节咔咔作响,脑海中好似点燃无数爆竹——还忍个蛋!她直接拿起案上酒杯,二话不说泼了王馨玥一脸:“你不是觉得脏了自己眼睛耳朵吗?我这就帮你洗洗!”自始至终,这些读书人都将偏见刻入骨血深处,她却还想着能凭一番说辞打动众人——她要气炸了。
宴席炸开了锅,王馨玥大叫着,张牙舞爪要扯卿如意头发,卿如意也丝毫不怯场,抬起手便要打,岂料手腕忽然落下一片滚烫,扯着她躲开疯狗般的王馨玥。
卿如意双目几近喷出火星,到底是谁要坏她好事?“小姐,莫要冲动。
”辞缘低头看着她,眸色复杂。
卿如意看见辞缘便更来火:“凭什么污名戏曲,拿你当话引子,我才不惯着她!”辞缘弯起一双眼,笑意温柔,语气多有自嘲,却好似正月初雪:“小姐怎可能凭一己之力,撼动千年大树。
”卿如意一时无语凝噎,头脑冷静下来:也是,成见之所以叫成见,不就是因其生根发芽,长年累月直至根深蒂固吗?她心中不免委屈,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。
“谁允许你泼我的?这是知州府,不是你相府!”王馨玥脸气成猪肝色不肯罢休,几个关系好的千金小姐忙上来拉人劝架。
卿如意不做理会,她一时丧气:“连你也觉得,改变戏曲偏见这件事很难吗?”辞缘喉结动了动,然少女紧接着道:“纵然如此,我也要改变,越难便需要打破!这样昆曲才能有存活的转机,你也不用再看人眼色行事!”她语气恳切,脸上晕开潮红,眸光却分外坚定。
辞缘握住她的手就是一颤,所有的话都如鲠在喉。
轻鸿视线落定于辞缘手上,然卿如意迟迟未有甩开的迹象。
他突然感到恐慌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离他而去,但他没有挽留的办法。
除非……轻鸿看向满脸淌着酒水的王馨玥,一个大胆的想法呼啸而过。
游逢安姗姗来迟,他一把拽住想要通风报信的下人:“谁允许你擅自离席了?”此事不能闹大。
王馨玥气得跳脚,被众人拉着才渐渐止住怒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