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敏锐得像只猫。姜越化疗后几天情绪特别低落,沉默寡言,眼神发空。苏媛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,她会默默坐到沙发边,塞给他一个暖手宝,或者打开投影仪放一部轻松的老电影,再或者,干脆支起画板,画一幅姜越戴着丑帽子窝在沙发里的速写,画风故意夸张滑稽,然后举给他看:喏,像不像一只忧郁的树袋熊
总能逗得姜越扯出一点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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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管着家里的色彩和声音。单调的病房食谱让她变着法子摆盘,几根水煮西蓝花也能被她摆成小树林,半个水煮蛋切成片,点缀上几粒黑芝麻,就成了笑脸。她淘换来的二手唱片机经常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或轻快的民谣,冲淡了屋子里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消毒水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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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关键的,她成了姜明德和姜越父子之间微妙关系的润滑剂。老爷子固执起来,姜越有时会忍不住急躁,苏媛就插科打诨:哎哟姜叔,您这倔脾气是祖传的吧姜越跟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怪不得你俩以前总呛火!一句话,把两人都逗乐了,紧张气氛瞬间化解。她也会私下对姜越说:你爸那是心疼你,笨得只会用‘管着你’来表达。
让姜越对父亲那些专制的关怀多了份理解。
而姜越,则是这个同盟的战略核心和心灵锚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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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治疗。化疗再痛苦,吐得天昏地暗之后,只要还能爬起来,他就会在苏媛的搀扶下,在客厅里慢慢走上几圈。他说:林医生说,能动就动动,躺着只会更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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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强迫自己保持一点工作状态。那些公益设计,报酬微薄,却让他感觉自己还有点用,没有被疾病完全定义。脑子不用会锈掉的,他对担心他太累的苏媛和父亲说,画点东西,心里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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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重要的,他用自己面对疾病的态度,无形中影响着另外两个人。当他坦然摘下帽子,露出化疗后稀疏的头发,自嘲像长了苔藓的土豆时;当他平静地和林医生讨论可能的预后,甚至开始了解一些舒缓医疗的信息时;当他因为疼痛半夜醒来,却不声不响,只是自己调整呼吸默默忍受时…姜明德眼中的焦虑和恐惧,苏媛心底深处的不安,似乎都在他这种近乎平静的坚韧面前,被一点点抚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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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时刻不忘同盟的根基。看到苏媛连着几天创作热情高涨、睡眠减少,他会立刻提醒:苏媛,今晚必须十二点前收工,药效需要休息支撑。
发现父亲偷偷在汤里多放了一小撮盐,他会板起脸:爸,血压不想要了下不为例!
他像守护着两个易碎的珍宝,不允许任何人(包括他们自己)轻易放弃。
生活当然不会只有温馨。病痛是沉默而顽固的敌人。
化疗的副作用依旧如约而至,姜越常常在深夜被剧烈的骨痛和恶心折磨得蜷缩成一团,冷汗浸透睡衣。苏媛的躁郁情绪像不稳定的天气,偶尔会毫无征兆地陷入低潮,把自己关在临时画室里一整天不吃不喝,画笔沉重得提不起来,对姜越和姜明德的关心反应迟钝甚至抗拒。姜明德也经历过一次血糖失控,头晕眼花,把厨房弄得一团糟,自己懊恼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被姜越和苏媛强行按在床上休息了一天。
但不一样的是,他们不再孤军奋战。姜越痛得发抖时,总有一杯温水及时递到嘴边,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。苏媛陷入低落时,姜明德会默默把她画室门口放上一碗温热的、撇尽了油的青菜粥。姜明德头晕时,姜越会强撑着不适,和苏媛一起仔细核对他的用药记录和血糖监测时间。
一天傍晚,难得的暖阳透过窗户洒进来。苏媛心情不错,心血来潮提议:我们拍张照吧
姜越和姜明德都愣了一下。生病以来,他们都下意识地回避镜头。
怕什么记录生活嘛!苏媛不由分说,支起手机,调到自拍模式。她一手揽住坐在沙发上的姜越,一手招呼着还有点别扭的姜明德:姜叔!过来点!笑一个!
镜头里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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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越戴着那顶电焊工帽子,脸色苍白,眼窝深陷,却努力扯出一个带着点无奈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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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媛靠在他身边,笑容灿烂,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